由是至空

离一个世界太近 就离另一个世界太远

又中秋

  “明月昭昭,当我户扉。”
  说起中秋,脑袋里居然冒出这么一句。不记得何时见过这句诗,可能很小就读到,不懂,便忘掉了。儿时的月光是那样的“赤条条来去无牵挂”。
  读小学时,家住一座小山脚下。翻上山顶,四望便是无垠的呼伦贝尔草原,风吹草低,黄花遍野。白天放学,匆匆写好作业,兔子一样冲上山顶,在草丛里左冲右突,捉虫打鸟,水灌鼠洞,忙得不亦乐乎。清风徐来,草尖上露出的是孩子们黝黑的脸,脸上是四下挥洒的汗水和阳光般灿烂的欢笑。即便这样,也挡不住他们对中秋月夜的期盼。
  “能几日,又中秋”。除了丰盛的聚餐和可以装在口袋里的月饼,小孩子不懂团圆中的苦乐,让他们心里痒痒的,是晚饭后的游戏,那是一年中仅有的可以夜间玩耍的机会,更何况还是圆月当空的夜晚。月光如水,洗去了万物的颜色,世间一切都变成了深深浅浅的灰。在那些高高低低的灰色里,最适合的游戏就是捉迷藏。“谁敲梆子?”不知谁起的头,前后几趟房的孩子倏地聚在一起,一番喧腾之后,一个孩子拿根木棍,有节奏地敲着哪家的门梆,闭着眼念念有词地倒计时,其他的孩子四下躲藏,轻巧的上了房顶,苗条的闪身门后,还有机灵的,干脆躲在那门梆下面。可笑那敲梆的孩子,又要找到每个躲起来的小鬼,又要防着不要让人抢走插在门梆上象征着胜利的木棍,龙伸鼠缩,犹豫迟疑。他怎么也没想到,才离开门梆一步,门下就伸出一只夺魁的手来!胜负一决,孩子们像涨潮一样重聚在一起,一番嬉笑怒骂之后,又像退潮一样散开,梆点儿重又有节奏地响起。孩儿潮起童潮落,月光被反复地打碎,就像海面上被激起的泡沫,雪白,轻灵,听不见一丝丝胜败的声音。
  几乎每个孩子都喜欢当敲梆子的,那是赢家,是将帅,是王者,主导着游戏的进程。有时,会有促狭的孩子,敲完梆子就回家吃月饼去了,一群躲起来的小鬼头,出又不敢出,躲又躲不住,腰酸背痛之后发现被耍了,少不了要打上门去。偶尔,一言不合便拳脚相加,什九要牵连出大人来,大人微醺,弄不好还要上演全武行。月亮不懂这是为了哪般,只在穹顶浅浅地笑。
  我懒,不喜欢当敲梆的,经常干的,是像老鼠上灯台那样,爬上高高的草垛,暖暖地躺在上面,嘴里衔根甜甜的草,看四下冷冷的月光,在心里慢慢地描月光下的远山浅黛,等着人来找。长大一点儿后,偶尔会想,这世间的潮起潮落风声水起,也“应是嫦娥掷与人”吧,所争何来?
  倏忽几十年,当年因为找不到我而结束不了的游戏,如今仍然没有结束。那些急着我被发现,以便开始新游戏的人,多半已经等不急,各自找到了新的耍处。那些期盼我跳出来夺下梆子赢得胜利的人,也许依旧对我充满着期盼。我呢?依旧不好胜,不紧不慢,被许多人恨,也辜负了很多人。
  月有圆缺,何止中秋。那一年腊月月圆,我初中,下晚自习出教室,被冻得浑身一激灵。同桌抬头轻轻地说,“是广寒宫漏了吧”。
  “我思远逝,尔思来追”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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